足不出戶的荀楚不在家有點不大對勁，不過看管家跟衛榮都很淡定，穆晴明也就沒怎麽在意，誰還沒有出門的時候。

但早上回到落雁城還好好的天氣，下午逐漸烏雲密布。也不知道荀楚此刻在室內還是室外，這都下午了怎麽還沒回來？

穆晴明拿上從外地給荀楚帶的禮物去了青樾殿，半道遇見劉掌事忍不住問道：“殿下有說去了哪兒或幾時回來嗎？”

劉掌事恭敬回答：“殿下清晨與王錚一道出門，未曾說起去哪兒，幾時回來。”

看來不大可能從下人那裏知道他的行蹤。

穆晴明推開青樾殿的門，可能因為沒人在，即便到了夏天，這屋內還是透出一股涼意。

外頭烏雲翻湧，室內顯得有些暗，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再往屋內走。

屋內的陳設簡約大氣，上好的實木家具用的時間長了，反而沈澱出歲月的穩重氣息。

室內的蘭花與小松盆栽早上應該有人澆過水，此刻依舊新綠水潤，蘭花綠色的花朵散發清淡的香氣。

一塵不染的書案上整齊放置文房用具，穆晴明用手撥動懸掛在筆架上不同型號的毛筆。

然後拿出一把折扇放在書桌上，這樣荀楚就能第一時間能看到她送的禮物。

不過……

要是荀楚回來得晚，應該發現不了書桌上的東西吧？

那還是把禮物放到他房間去。

穆晴明想著又拿起折扇往他臥房走去。

剛把東西放下，青樾殿的門就被人推開，還以為是荀楚回來的穆晴明立刻要迎出來。

還沒走到房門口，就聽到衛榮的聲音說：“楊老頭，殿下這次是否當真不再回來？”

什麽……意思？

穆晴明的腳步戛然而止。

沒聽到管家回話，只聽關窗的聲音。

衛榮聲音捎帶上了痛苦的情緒：“讓殿下這樣走確實是對的嗎？就非要這樣不可嗎？”

管家再也忍不住哭著說：“你當我就舍得？但如果這是殿下的歸宿咱們這些做下人的，又如何能阻止？”

轟隆

天上突然劈下一道怒雷。

室內安靜了片刻，衛榮梗著脖子說：“估計是殿下已經到了天刑山，那，那至少我們得去送他最後一程。”

歸宿？

最後一程？

這一道雷似乎打在穆晴明頭頂，到底什麽叫去送他最後一程？

穆晴明很想沖出去問個究竟，但管家又道：“你我現在若是去找殿下，娘娘一定會起疑心，屆時只怕更對不住殿下。”

呵，呵呵

穆晴明無頹然靠在墻上。

所以……所以荀楚，他這段時間把楚王府的事務傾囊般往她身上轉，不是為了培養得力助手，而是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？

讓管家跟衛榮帶她出門，也是為了無聲無息的離開？

荀楚你真的太敢了。

穆晴明心口每一下跳得都格外疼，她狠狠地閉上雙眼壓抑中胸腔翻湧的情緒。

等著管家與衛榮離開青樾殿她也迅速動身，去讓染墨給她挑了最快的馬，接著策馬向天刑山疾馳。

染墨剛才只覺得王妃的樣子讓人畏懼，此刻見她策馬狂奔，又驚慌起來，心裏喊了完了完了就一路喊著：“管家大人，管家大人……”

衛榮本就心情郁悶，一把拎住他粗聲喝道：“叫魂啊！”

“不是啊衛大人，娘娘她，娘娘她騎著追風出府去了！”

“什麽！”衛榮揪住染墨的衣襟，“去哪兒了？”

“小的不敢問，但娘娘是一臉嚴肅的出了府！”

“……糟了。”衛榮腦中的某根弦一下崩斷了，一邊跑向馬房一邊命染墨，“你去告訴管家，娘娘大概是去天刑山了！”

穆晴明剛出落雁城，一道雪亮的閃電仿佛要撕裂天際，接踵而至的是一聲驚雷，轟隆！

那個方向穆晴明曾經路過，天刑山就在那裏。

眼看就要迎來一場暴雨，城外的人急著往城內趕，穆晴明卻用力拍了身下的馬，一人一馬朝著電閃雷鳴不斷的地方狂奔。

獵風吹得耳邊呼呼作響，穆晴明突然想起荀楚曾說過他時日不多。

此刻又後知後覺的明白，那天他說的那兩句話是：“與君同舟渡，達岸各自歸”。

荀楚啊荀楚，你到底想幹什麽呀！

又是三兩道白光閃過，一陣悶雷轟炸大地，接著大顆大顆的雨點劈劈啪啪像小石子砸下來，越發緊湊，迅速傾盆，澆得穆晴明一下濕個透徹。

雨點打在臉上生疼，但穆晴明此刻沒有知覺。

駕！

追風在她的怒喝之下依舊撒開四蹄狂奔，馬蹄踏起飛濺的泥水四射。

將近一個時辰後，穆晴明終於在電閃雷鳴的狂風暴雨中，見到站在半山腰一間茅草亭下的王錚。

王錚見到一身風雨中的她亦是驚愕不已：“娘娘……”

“殿下在哪兒？！”

穆晴明依舊騎在馬背上，大雨沖刷著她單薄的肩膀，但她的脊梁此刻像山峰堅忍不拔。

見王錚不答，她再喝一聲：“荀楚在哪兒！”

嚴厲的聲音穿透雷電傳到王錚的聽覺，穆晴明已經大概已經知道了，王錚松開幾乎咬碎的牙關回答：“娘娘請回吧，再往上都設置了結界您是進不去的。”

所以，荀楚還在上面。

這個答案已經足夠，穆晴明沒再多問韁繩一抽，策馬一喝：“駕！”

衛榮隔著風雪遠遠大喊：“王錚速將娘娘攔下！”

前方就是天刑山的結界，山頂的法陣早已觸發，誰也進不去呃……

王錚驟然睜大眼睛，策馬前行的穆晴居然毫無障礙地就進了結界。

這……怎麽可能？！

“為何不攔住人？！”衛榮馬不停蹄破口罵了王錚，繼續策馬飛奔。

但還沒跑出十丈，他身下的馬像是撞到一個無形的屏障，腦袋都差點撞斷摔在結界邊緣。

衛榮也被甩下了馬，王錚撲過去將他拉住，安全之後的兩人，瞠目結舌看著眼前如同水面的結界，好一會兒衛榮才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問：

“娘娘是從此處進去的嗎？”

王錚點頭，是，簡直如入無人之境。

“這可是天刑山的結界，怎麽可能……”衛榮驚訝著又回頭瞪著王錚，“那現在該如何是好？”

他們進不去這個結界，似乎除了等別無他法。

“該死的！”衛榮狠狠擊了結界一掌，但除了蕩起一層水波之外毫無松動。

結界之內。

雷電集中在山頂轟炸。

山上的路太陡，穆晴明只能棄馬跑上山，天越來越黑，所幸她拿了天星夜明珠，此刻將它握在手中照明，順著被水沖刷的山道繼續沖頂。

天刑山的頂部有塊平地，上方布著一面歸元法陣。

法陣中間以陰陽五行為陣，周邊以乾、坤、巽、震、坎、離、艮、兌八卦為印，上方以天鐘為罩。

此刻荀楚盤腿坐在法陣的中央。

天雷打擊在天鐘罩上，雷電像道道電鋸，以地上的陣印為路線，一道一道從荀楚的身體切割穿透。

穆晴明登到山頂時。

荀楚低垂的頭幾乎貼到胸口，每一道閃電亮過，都能看到鮮血順著他的發絲流到地面，在他周身淌出一灘刺目的鮮紅。

穆晴明手中的夜明珠咕咚掉地，滾到天鐘罩的邊緣停下，梗在她心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轉化成一聲咆哮：“小荀！”

她沖過去，天鐘立刻泛起金光將她格擋在外。

“小荀！”

穆晴明一拳砸在鐘罩上。

砰

天鐘起了一聲回響。

荀楚低垂的頭慢慢地擡起，奇怪，這個時候還能聽到……她叫他的聲音。

砰

又是悶悶的一擊。

“小荀！”

不是幻聽，荀楚慢慢轉過頭，一半鱗一半全黑的臉露出了驚愕不已的神情，張口才說了一聲：“你……”

口中的血就噴湧而出。

穆晴明趴在金鐘上大聲問：“我要怎麽做才能把你帶出來？”

這丫頭啊……荀楚閉了閉眼，滿是鮮血的嘴角露出無奈的笑：“回去，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

“我要怎麽進去！”穆晴明兩拳打在鐘面，“你出來……出來！”

轟隆，轟轟轟……

數道雷電劈下，一道一道順著陣印繼續穿透荀楚的身體。

她剛來到楚王府見他時，他已經是個無法給她任何力量的驅殼，真不想讓她再看到他如此落魄的一面。

穆晴明，是我走得太早還是你來得太晚？

“聽話，回去……”

穆晴明被雨水沖刷的眼睛血一樣的紅，一抹滾燙從眼眶裏湧出：“你說過，只要我不讓走你就會留下來，我現在讓你別走！”

明赤手空拳擊打著堅不可摧的天鐘，一次一次，打得指骨都快斷裂也不罷休。

“你欠我一個願望，我想要回家，我現在讓你帶我回楚王府，你帶我回家！”

轟隆——

砰！砰！

雷電打在身上，穆晴明的拳頭卻像打在他的心臟，可是，荀楚看著自己的手。

左手鱗化僵硬，右手已經全部黑化。

這具身體始終要被收回，這是他逃不過的輪回。

天命難違。

“穆晴明，我帶不動你了……”

“我來帶你。”穆晴明身體從鐘面上滑下，她跪在地上隔著結界看他，“只要你從裏邊出來，我進不去，你出來。”

她最後一次特種兵任務是去邊境剿毒，為保證二十名人質能順利救出，她所在飛鷹突擊小組六名戰士墊後。最後是隊長堵住了槍口，將她帶出死亡名單，成為那次任務唯一的幸存者。

從那之後，她的胳膊不能再精準使用槍支，腿跟不上特種兵出生入死的速度，最終離開邊防去了刑偵大隊。

因為小無所依她去從軍，並選擇最危險的兵種。

這個兵種每次出任務都要帶著有去無回的心理準備，而她從不那樣準備，因為心裏沒有回去的地方。

但她見過很多渴望回家的戰友用生命去捍衛其他生命，見過很多無辜的生命被死亡，所以即便她了無牽掛也依舊堅信，生命有多僅有與珍貴。

“如果你覺得沒有回來的理由，我來做你的歸宿，所以荀楚，請別放棄生命活下來，成為我的歸宿。”

“在這個世上……我只有你。”

“我只有你！”

荀楚看了她許久，呵，臨終前居然冒出那麽多所謂人類的情感，那麽不舍。

可是……

轟隆——

荀楚仰頭看著天空，轟頂天雷毫無遲疑的繼續審判，在他體內不斷鳴響命運的召喚。

來處，歸處，去處，自有天道法則。

逆法而行天地難容。

一道閃電照亮荀楚醜陋的臉龐，他慢慢看向穆晴明，沈聲說：“未來你只管安生的活，即便我不在也會有人保你一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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